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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连载】长篇报告文学《躬身》(十六)

日期:2022/2/17 字号:[大][中][小] 视力保护色:
【连载】长篇报告文学《躬身》(十六)
【连载】长篇报告文学《躬身》(十六)
【连载】长篇报告文学《躬身》(十六)

第七章

洮水流珠(上)

【连载】长篇报告文学《躬身》(十六)

仅一道山岭之隔,洮河就与黄河擦肩而过,像一段曲折复杂的爱情,咫尺间错失了牵手的良机。黄河向西,从甘南玛曲县的境内流入青海省的河南县,而洮河却从河南县出发,一路东去,流入甘南的碌曲县。在青海境内时,洮河的起步阶段并不叫洮叫代富桑曲,是一条不成规模的小溪,由108个眼泉水汇集而成的沼泽地代富桑滩是它的娘家。代富桑曲向南联合了同样从代富桑滩起步的另一条溪水代富雄曲,牵手向东,在青海与甘南的交界处李恰如牧场附近与碌曲县境内的哈让曲汇合,更名改姓,始称碌曲。将藏语的碌曲翻译成汉语就是洮河。碌,就是藏语中的鲁,是水神。碌曲两个字合在一处就是“鲁神之水”的意思。碌曲恋旧,折身向北,充当了一段甘肃和青海的界河之后,又流回了青海境内,再经过数十公里的彷徨,才下定决心赴那场命里注定的约会,在一个叫作赛尔龙的地方,毅然踏上甘肃的领地,真正开启了600多公里与黄河合而为一的漫漫行程。

卓玛甲900亩的草场,全部坐落在哈让曲流经的湿地上,从他的牧场再往下游走,就到了青海省境内,哈让曲在那里与青海境内的洮河支流汇合。因为夏季来临之后,湿地上到处积满了水,人畜都无法进入,他只把这里当作冬牧场。他和李恰如牧场的其他职工一样,牧场要花钱从李恰如牧场租。经过一春、一夏又一个秋天的休养,冬牧场里的牧草已经密密实实地长到齐腰深,足够他的180头牦牛过冬。当他把自己的牛从夏牧场赶回来,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牛赶进了草料库,每天基本不用费什么心力,他的牲畜历来鲜有挨饿之虞。

湿地边缘就是一座平缓的草山,有时卓玛甲会放下自己的牛群,兴致勃勃地登上草山去看四周的风景和自己的牧场。让他引以为自豪的是,洮河从源头到青海那边的河口,只流经了他的牧场,这份殊荣让他感到有几分自得,又有几分沉重。沉重的是,这样一条河流关联着下游的广大流域和生灵,如果在自己的手上弄出什么三长两短,比如污染甚至干涸等,怎么向世人交代呢?卓玛甲并不知道这条河原来叫哈让曲,只是洮河上游的一条重要支流,他和这一带的牧民的认知里,这条河就是洮河,就是洮河之源。因为洮河在青海那边过来时并不叫洮河,也是另有名字。“凭什么他们那里是洮河源,我们这里就不是呢?”

顺哈让曲向上不到10公里,就到了河流的源头,那里有几眼清泉,被当地人认定为洮河的发源之处。平时他们就像爱护眼睛一样看护着,不但不让那里有任何垃圾,就连喝水的牛羊他们也不让靠近;要喝,就让它们到更远的下游去喝。每到重要节日,他们还要请庙里的活佛来到泉水旁边祈祷、念经,保佑泉水和河流永远丰沛、旺盛。他们知道,一旦几眼泉水干涸,洮河就不存在了。洮河不存,在下游的人们究竟会什么样子他们不知道,也不会评估,至少他们自己的牛羊就没水喝了,草场也可能要遭受无法估量的损失。

卓玛甲固定的房子,坐落在冬牧场的边缘,夏天时,一家人在夏牧场那边搭帐篷。早晨,天刚亮,一家人就要起床,把牛从牛栏里放出,女婿拉毛加骑着摩托车出去照看牛群。女儿格桑拉姆和母亲毛吉开始清理昨夜和早晨牛圈里、院子里留下的牛粪由于草场上野生动物很多,野盘羊、狐狸、狍子、兔子和狼特别 多,所以牛群还是不敢离人的。其他动物都没什么关系,但狼一多,对牛群就有威胁了。这些年,国家严格枪支管理,把牧区的枪都收上去了,草原上的狼就没有了制约,经常会到畜群里祸害牛羊。大牛它们是不太动的,但那些小牛就常常成为它们的食物。卓玛甲的180头牦牛,每年平均产崽在五六十头的样子,但最后能够存活下来的只有30头左右,除去其他管理上的原因,最主要的就是被狼吃掉或咬伤致死。就卓玛甲家的情况来说,每年被狼吃掉的牛有七八头。这些被吃掉的牛大部分是当年出生的小牛,偶尔也有大牛被吃的情况,那是因为小牛被严严地看护起来了。山上有一个养羊的牧民,有一次疏忽大意,羊圈没有关好,夜晚进来了狼,早晨一看,羊被咬死了三十来只,横躺竖卧一大片。有经验的老牧民说,那很可能就是一只狼干的事情。狼进了羊群之后,并不会因为饥饿,就抓一只羊吃饱了事。如果是那样,也就不用管了,那么多牛羊尽着它们吃能吃去多少呢,权当为那些永远处于饥饿状态的动物布施了。可事实上,它们并不是吃,是祸害,它们可没有人们认为的那样具有智慧和生态意识。实际上,它们每咬死一只羊,只把血吸干,并不吃肉,因为没有约束,就接着再咬,直到喝饱了血,也咬累了,才会善罢甘休。

曾有人建议卓玛甲把自己家的牧场也加上铁丝网,只要网子足够结实就有防狼的效果。看到很多人家都加了铁丝网,卓玛甲也有些动心,但事到临近,他又开始反悔,觉得世世代代都这么过来的,从来没有人加过铁丝网。另外,把网子一设,那些无辜的野生动物比如盘羊、狍子、狐狸之类一不小心就会被铁丝挂住,缠死,看着心里不舒服,也不太吉祥啊!思前想后,卓玛甲还是没有来“绝的”。他的思想偏于传统,认为对人、对动物或对其他事物,都不应该把事情做得太绝。自然和谐的法则不是人订立的,人没有办法改变。当人把事情做绝,认为万无一失时,实际上却埋下了另一个祸根,总会有另一个更大、更绝的困难出现,让人更无法应对。

政府收了枪支之后,牧民只靠手里的一条木棒和传统的“抛尕”来对付这些凶残的动物。后来有了摩托车,每天骑着摩托看护畜群,既方便迅捷,又因为马达的声音大对那些野生动物起到了震慑作用,狼一看见这种轰鸣的机器,毫不迟疑,撒腿就跑。如果骑马,他们就不太害怕,如果遇到女人骑马它们就更不在乎 了。这些动物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判断力,能判断出对手的力量大小。骑马放牧时,如果遇到狼来袭击牛羊,只要男人从远处大喊一声,一两只狼就会转身走掉。开始,它们会假装不害怕,从容地走,但走一段,或转一个弯,就会加速逃离,一会儿就没了踪影。如果是一个女人,无论如何喊叫,狼就像没有听见一样,连一点儿惧怕之意也没有。常常就是狼没跑,把女人吓跑了,回到家里去找男人来。等男人再来到牧场时,一只小牛或几只羊已经被狼咬死并吃了一部分。

上午9点左右,家里的女人们把牛粪捡干净,开始准备早餐。这时,出去放牛的女婿也回到了家中,大家一同吃个早餐。早餐后拉毛加继续返回草场照看牛羊。如果是夏天,中午之前还要把一些需要挤奶的牛赶回家中。牛回来后,家里几乎所有的人要一起动手挤牛奶。这可是一个需要耐心的活儿,虽然不费太大的力气,却需要大量时间,那么多的牛排队等在那里,光靠女人可不行。藏族的男人,特别是高辈分的男人常常在家里养尊处优。其他活计如果女人和小辈分的人能忙过来,高辈分男人就可以优哉游哉地喝喝奶茶,晒晒太阳。这是传统,有时,就是男人想干,家里的人也觉得不太应该。

本来下午的时光卓玛甲应该在喝奶茶或找人打牌的休闲中度过,但他却是一个懂得体贴、关怀、内心柔软的人。他觉得自己周边的一切包括亲人、牛羊和草场对自己都有很深的恩情,自己要尽最大努力去善待。当家人们各自忙着自己事情的时候,他没有自顾自地享受,开始拎着一个大口袋和一把铁锹去湿地上捡 垃圾。家院离公路大约2000米的距离,因为顺路、方便,这几年经常会有检查环境卫生的干部和好奇的游客来家中看看。对于环境和垃圾的看法,开始时卓玛甲有自己的理念,并对州里和县里那样的严格要求并不太认同。如果说居家的屋子和用品整理得规规矩矩、一尘不染还有必要,毕竟人在其间,看着和待着都会感觉舒服。可是外边,从古至今牧区都是这样,没有粪便哪来的牲畜?没有牲畜哪来的财富?没有财富哪来的舒服日子?你不能容忍粪便,粪便就不容你过好日子。一般人认为牛羊的粪便是一种不干净的东西,很脏,很臭,但在牧民的眼里,那是一种很干净的东西。特别是牛粪,别看它们样子很丑,黑乎乎、黏糊糊 的一团,但在牧区的用途特别大,是好东西呢!将新鲜的牛粪和成泥,抹在墙上可以遮风挡雨,不龟裂,比一般的泥土和出的泥好用。经过一段时间的干燥和晾晒,又是秋冬季节的优质燃料,可以暖屋子也可以烧火做饭。它们已经是牧民们不可或缺的生活物资,何必要清理得干干净净,连个影子都没有呢?其实,州里搞“环境革命”也从来没把牛粪和羊粪定义为垃圾,只是要求让这些东西存在合适的地方。这么说,对卓玛甲来说仍然不太具体,有些抽象。于是,县里的干部就给他做更加详细的解释。就是说,牲畜生活、行走的地方与人类日常生活的地 方要分开。上边对环境卫生的原则其实很简单,就是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。人待着的地方和行走的地方,不能有牲畜的东西,比如粪便和尿液等;牲畜待着的地方不能有人的东西,比如塑料袋、果皮、破旧鞋袜、衣物等。这样一说,卓玛甲理解了,也接受了。

既然接受了,也承诺了,卓玛甲就会做到表里如一,毫不含糊。不用来人检查、督促,他也会一诺千金,像当初答应下来的那样把事情做好。他拎着大袋子,从家门口出发一直捡垃圾捡到公路边,保证这段路上没有各种包装皮、包装袋、零星的牛粪和其他杂物。回来之后,他又拿起两个蛇皮袋,骑上摩托去河边捡垃圾、捡牛粪。垃圾基本上是不存在的,因为平时牧场上没有其他人来,家里的人也绝不会到牧场上乱扔东西。偶尔有几块垃圾,也都是风从远处刮来的。他主要是来捡河道附近的牛粪。

卓玛甲问过前来检查工作的环保工作人员,那些散落在河边和草地上的牛粪会不会对河水构成污染。环保专家回答得很肯定:“不会!不但不会,自然分散的牲畜粪便还会作为肥料滋养草地上的草,起到涵养生态的作用。只要牛粪不出直径一米那么大的一个圆圈,就被风化、降解成了有机肥。只要它们不被人为地大量集中,也不会污染空气,更不会污染环境。”但卓玛甲还是心不落底,为了把握起见,仍然坚持把河道附近的牛粪捡回来。时间一久,那些处在显眼处的牛粪和杂物等竟然让卓玛甲感到了心里不舒服,如果不把那些东西转移到别处,他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应该做而没有做。除了保证河水不被污染,他还有另一个考虑。这两年总有人来到牧场上收牛粪,一尼龙袋子牛粪七八元,虽然不算什么大钱,但既换来了零花钱又让河道附近看起来很干净,一举两得,何乐而不为!

冬季天短,五六点钟天就黑了。天黑前,牛群归家,卓玛甲要和妻子女儿一起帮助女婿拉毛加把牛分开关在不同的地方,大牛就在围栏中就地倒嚼休息了,那些不足一岁的小牦牛,一定要关在有门的房舍之内,一是防寒,免得小牛在寒冷中生病或冻坏;二是防止那些饥饿的狼来偷袭。本来家里是养了两只藏獒的,但晚上也不敢轻易把它们撒开,怕万一有陌生人来,就会出大事。所以,它们在外边也只是起到一个报警的作用。

夜晚的草原万籁俱寂,除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鸣,基本听不到其他的声音。当然,有一些夜晚也可能传来几声狗吠或狼嚎,那只是偶尔。这时,如果站在牛栏附近,你就会听到牛们“咔嚓咔嚓”的咀嚼声,很多头牛同时在同一个地点咀嚼,便交织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轰鸣。天空里的星星是高清版的星星, 又多,又大,又亮,完全想不到每一颗星都离我们那么遥远,仿佛每一颗都伸手可及。对于高原上的牧民来说,夜晚的一切他们都是熟悉的,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已经让他们对这些东西熟视无睹,他们感兴趣的恰恰是城里人并不感兴趣的,或者有一些厌倦的。

晚饭之后,卓玛甲一家坐在屋子里看电视,他和妻子、女儿女婿、一男一女两个外孙,老少六口人,其乐融融。可是看着看着,卓玛甲就有了心事,感觉心意有一些浮动,他想到了两个外孙的未来。过去牧区的孩子一般不出去念书,基本都是很早就开始学会骑马放牧,长到了十七八岁就开始婚嫁生子,一代代地传 袭,习以为常,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或需要改变。最近几年,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,似乎几十几百年不变、如铁板一块的传统,正在一点点地松动、开裂,他感到一切似乎都不应该像从前一样循环下去。眼看着牧区的其他孩子都去读书、升学,进入大城市过上另一种生活,他也想到了自己的孩子。如今女儿 25 岁、女 婿27岁,都是一天书没有念过。当牧场清闲的季节,别人家的年轻人都可以去外地打打工,开开眼界,自己家的孩子却只能在草原上游荡,无所事事,他们都出不去,因为连汉语都不会说,怎么与外界沟通、交流啊?等到他们的孩子长大以后,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他们一样整天与牛羊为伍了。

外面的世界大,外面的世界也更加美好,不去见识见识那不是枉来世上一遭嘛!不要往更远的地方说,就说自己眼前,这几年随着李恰如牧场的知名度越来越大,虽然还没有变成旅游点,但每年都有很多外地游客来这里看风景,看洮河源头,看甘、青两省交界,看两条河流的汇合,也看保留最完好的传统牧场…… 每有外地人来,一家人就像见到了外国人一样连比画带说单词,还是无法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,那心情尴尬而郁闷。说不准哪天,这洮河源头也变成著名的旅游景区了,念书的孩子就不会像他们一样无法和外界交流了。

格桑拉姆的大儿子已经5岁了,马上就到了上学的年龄。那天,卓玛甲很果断地做了一个决定,趁现在的牛价好,明年一开春就卖掉十头,把钱存在那里,专门用于供孩子上学。然后,托碌曲县城的亲戚,抓紧给找个寄读学校,只要条件一具备,马上把孩子送出去。

双岔乡二地村的扎西嘉措是21世纪之初成功从洮河边走到城市的牧区子弟。20年过去,虽然他已经在城市里扎下了自己的生活之根,但他的魂仍属于故乡,属于洮河,仍然带着来自洮河之滨的澄澈底色。回首故乡和童年,遥远如梦又恍然如昨,20年来,他无时无刻不在以自己的方式怀念并祝福着那片梦里的河 山。

2000年的腊月初八早晨,已经70岁的老父亲陈来突然兴致大发,要领着他去洮河岸边观看洮水流珠。他边走边合计,这洮河流珠有什么好看的呢?他整个童年时光差不多每天都在洮河岸边转悠,从那里经过,在那里玩耍、嬉戏,如果说洮河里每个冬季有多少流珠他亲自数过那是夸张,但洮水流珠的盛况他闭着 眼睛都能描述得活灵活现。

那时他还小,对洮河岸边的风俗也并不是很了解,后来才知道,父亲带他去洮河岸边看流珠,原来有他自己的心思。转过年他就要参加高考了,那一年、那一天父亲是想通过观看洮水流珠给小儿子讨一个好彩头,祝福儿子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,上个好大学。父亲是碌曲有名的办学功臣和教学能手,在他的倡导和 努力下,很多牧区的孩子摆脱了蒙昧和落后,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学子和国家的有用之才。父亲平时并不信那些近于迷信的习俗,但为了儿子,他也曾有一次例外的流俗。可怜一片爱子之心啊!

洮水流珠,是洮河上的一种奇特的自然景观。每年冬季,洮河的河面上都会有大量的冰珠漂浮其上,河水舒缓,冰珠闪耀,逆光观看,河面一片银光闪闪,蔚为壮观。只有生在洮河边的人才知道,洮河流珠不仅是全国独一无二的景观,而且还因为流珠的存在派生出一些独特的风俗。洮水流珠的成因,说法也有几种。其一说,洮河,从白云缥缈的西倾山脊的托礼岭源出,经危崖峭壁、插天奇峰,像一幅悬挂的银幕,又如一条狂怒的蛟龙,从万仞危崖吐出万斛水滴。水滴在高空中不断地被冻结成冰雹似的冰珠,散落在河水之中,以冰水混合物的形式,一直向下游漂去。其二说,由于上游湍急的河水,将河面上凝结的冰层冲至河道之间,再经河底暗礁、两岸岩石的摔打、雕磨,遂成冰珠,又在宽阔、平缓的河面上聚集,成团、成片、成簇漂浮。其三说:由于洮河水质清澈,特别是秋冬季节,河水清浅碧透,经过阳光照射,河底的鹅卵石白天吸收温度,夜晚释放热气。当河底的鹅卵石释放出的气泡,一遇低温便凝结成一簇簇一团团的冰珠,浮上河面。

其实,究竟哪种成因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洮水流珠真实地存在着。既存在,又神奇,人们便把它视为神圣的吉祥之物,在洮河流域广泛流传着“玛瑙大,装不下;玛瑙小,收成小”的说法,他们把冰珠喻为玛瑙。人们认为,如果哪一年洮河流珠来得早,数量多,去得迟,就是吉祥的征兆,应在农耕上,次年一定风调雨顺,大获丰收;应在个人的运势上,一定会万事顺达、吉祥如意。

每年腊月初八,人们拿上干净的碗、盆、罐到洮河里去“请” 流珠,将这天赐灵物“请”回来后,放在院中央的案头上,等到天刚亮后,全家人团聚在一起,兴致勃勃地观赏流珠。在另一些地方,人们将河里的流珠称作“麻浮”。每逢寒冬腊月,人们要赶个大早,去洮河边把麻浮捞起,拿回家中,然后拌上面,下入锅中,煮熟后,便成了面珠。此面外观为面珠,面内却盈着一泡热水,吃起来别有韵味。

在过去的年代里,全球气候还没有普遍变暖,甘南境内的洮水流珠更为壮观。由于这一段流域内地势复杂,河道迂回曲折、复杂。这些流珠在河床平缓狭窄处愈积愈厚,一夜间就会形成一座冰桥,这种冰桥自然天成,可使人畜车辆安全通过,为当地翻山越岭的人们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。洮水流珠,作为“洮州八景”之一,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颇有著述。清陈钟秀有诗云:“万斛明珠涌浪头,晶莹争赴水东流。珍奇难入俗人眼,抛向洪波不肯收。”又有:“谁把珠玑万斛倾,严寒水面走盈盈。常疑无数痴龙戏,试问几多老蚌生。”清代的王维新也吟咏过洮河流珠:“冬日河流急,浮波珠粒粒。不劳象罔求,自有鲛人泣。”似乎还有了一点神话色彩。

陈来51岁的时候生了扎西嘉措。这是他家中最小的孩子,老来得子,自然珍爱如掌上明珠,但扎西嘉措小时候实在是一个淘气的孩子,种种的顽皮和故事,让父亲担心他会被村子里的娃娃们裹挟着,远离那个预想的人生目标,最后学业荒疏,一生与牛羊为伍。那个年代,大多数中国人都在过着艰苦、贫穷的日子,陈来家也不例外。虽然身为教师,拿着国家的工资,生活水平稍强于普通的牧民,但是扎西嘉措和很多那个年代的少年人一样,在懵懂中度过艰辛而快乐的时光。

男孩子都是小野马,一个个野性十足,不听驾驭,每天被过剩的精力和旺盛的激情怂恿着,轰轰隆隆成群结队地到处跑。本来一个教师家的孩子是应该和一般家庭的孩子有所区别,至少在行为上要有所约束和规范。看到自己的儿子和村里那些孩子土里爬、泥里滚,每天回家来都搞得灰头土脸的样子,陈来感觉十分 为难。严格管理吧,似乎又有点过分,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淘气, 表面看会有染上不良习气的危险,也有可能因为过度贪玩而耽误学习,但那也是孩子们最初的社交,通过和其他孩子的交往,他会获得大人们意想不到的快乐、能力和人生经验;不管吧,真担心他没边没际地野起来,无法收心,将来失去控制。好在这孩子还有些自律意识,每天按时上学,按时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,学习成绩也令人满意,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,都能够排在全班第一名。想来想去,陈来还是决定由着孩子的天性自然成长,他相信,扎西稍大一点时,他天性中的聪颖、纯净会综合掉童年的蒙昧和野性。

有一天,扎西的姐姐回来告诉陈来,说扎西和那些孩子在一起坐在洮河岸边抽烟呢。“哪里来的烟?”等扎西回家时父亲一脸严肃地问他。原来孩子们没有钱,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道道,就从山上采来高山杜鹃的叶子卷着牛粪,模仿大人当烟抽。“好抽吗?”陈来仍然面色阴沉。“不好抽,烫嘴。”扎西弱弱地 回答。高山杜鹃的叶片短而厚实,卷入干牛粪之后,里边的东西处于一种虚虚松松的状态,点着火一抽,浓烟裹着火星像烟花一样,带着浓重的气味和高温一齐冲到孩子们稚嫩的口腔,灼热而辛辣的气味,呛得他们几乎上不来气。“还抽吗?”陈来问儿子。扎西知道父亲要表达什么,低下头去说:“不抽了。”

有一个阶段,扎西和村里的孩子们突然迷恋上了捡水果糖的包装纸,一时间那些五颜六色质地、形态各异的糖纸成为孩子们眼中的宝物。但那时生活困难,每家一年能吃到的水果糖都是有限的,总体上呈资源短缺的状态。为了收集更多的糖纸,有的孩子央求大人给点钱,自己去商店里买糖块。虽然糖好吃,但买糖 的主要目的还不是吃糖,而是得到那张漂亮的包装纸。有时,孩子之间也有糖纸的交易,有的以物换物进行品种窜换,有的是用钱来买,最贵的糖纸达到2分钱一片。但大多数孩子是手中没钱的,那怎么办?去捡啊!他们去公路边捡,有吃糖的乘客随手将包装纸扔到窗外,就成了孩子们的猎物。他们也去寺庙里捡,去 翻各家各户的垃圾堆,到处淘宝。女孩子捡来糖纸,放在一个小盒子里,当作自己私密的财富,定期拿出来摆弄、欣赏;男孩子用一段铁丝将捡来的一摞糖纸穿起来,拴上一条细线,用木棍挑着当灯笼,到处炫耀。扎西聪明、机敏,他总有办法比其他孩子捡来更多的糖纸,所以他的“灯笼串”比其他孩子的又长又绚丽。当他提着那个东西满心骄傲地四处炫耀时,明显看出父亲的不悦。但父亲始终也没有明确地表示制止。

村里突然有人买来了轧面条的机器,对全体村民开放,只要交一些手工费,就可以把自己家的面粉拿来加工成面条。孩子们当作新鲜事物,纷纷围着去看,有机会就争着抢着去帮助主人往里续面团。主人有时忙不过来,就把这个干活的权利交给跃跃欲试的孩子们。这个也需要排队,谁干活了,轧面剩下的那块面疙 瘩就送给谁,当场拿到火炉上烤熟了吃,那可是好吃的美味。

那天终于排到了扎西,可是就在那块面疙瘩马上到手的时候出了事,他的手被搅在了轧面机里。当他靠着一股激劲把手抽出来时,他隐约看到了皮肉下面的白骨。他害怕受到父母的责骂,忍着疼从藏袍的带子上撕下一条布,胡乱缠上就回了家。回家也不敢对大人说,大人在场时把手背到背后,大人不在的时候,再用另一只手把伤手捂住,疼痛难忍啊!直到三四天之后,父母才发现这孩子的行为有些怪异,细问才知道手受了伤。陈来打开布条看时,扎西的伤口都开始溃烂,骨头还在外边露着。父亲显然心疼了,扎西看到父亲打开自己伤手的一瞬,嘴角在剧烈地颤抖,但父亲什么也没说,赶紧拉着扎西去卫生所进行了包扎治疗。

扎西稍大一些时,依然在洮河岸边玩耍。那年,他和一群孩子和林场的工人们学会了在河里炸鱼。林场上的人下来时,拿着自制的土炸弹。一个玻璃瓶子里边装上自己的土炸药,瓶口用黄泥封上后,留一条火药的引信。到河边把引信点着后,扔到河里。土炸弹边往水底沉边冒出气泡,十几秒之后,轰的一声巨响,水底的鱼开始肚皮朝天陆续浮出水面。受伤的鱼已经不会挣扎了,炸鱼的人只要用一个简易的抄网往出捞就是了。藏族的传统是不吃鱼的,但扎西和那些孩子也渐渐学会像林场的人一样去河里炸鱼,他们炸鱼不是为了自己吃,而是送到林场的工人那里,从他们那里换一些啤酒瓶子,拿到废品收购站去换零花钱。

父亲知道这件事情之后,非常愤怒:“你们这不是学坏了?是犯罪,是伤天害理呀!”这是扎西有生以来第一次看父亲发这么大的火气,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受过重罚。他被罚面向洮河的方向下跪、反省,想好了自己表个态。所谓的表个态,就是当着父亲的面发个愿,保证以后永远不再干那些残忍的事情。那一次, 扎西似乎一下子从童年的蒙昧中醒悟过来。他开始和村里的那些玩伴逐渐疏远,集中精力学习功课,终于在2001年考入大学本科读书,本科毕业后又顺利攻下了研究格萨尔王的硕士学位,成为二地村拥有最高学历的一个后生。

扎西家所在的二地村是洮河沿岸保存最好的藏族古村落,而扎西家的房子又是村里年代最久远、古意最浓、传统风格特点最突出的一座。甘南的“环境革命”进行到旅游示范村建设阶段时,县里曾计划把二地村打造成“洮河风情线”上的一个亮点。最初的打算是让村民们放弃现有的老房子,搬到山坡下的平坝上去。乡里负责村部、村街、路灯和所有的公共设施和每户民房的围墙、大门、卫生间、厨房和浴室,房屋的主体由村民个人承担。没想到,县里下来征求意见时,村民们大部分不同意。为了做村民的工作,县里几次派人来动员,最后县委书记都亲自下来了,村民们也没有达成统一意见。在他们看来,虽然自己的房子看起来土气,但总觉得内心不舍,既然自己住着很舒服,为什么还要花钱费力挪那么一下子呢?房子新,就一定好住吗?

这期间,扎西作为一个从村子走出去的人,村里人都认为他眼界开阔有见识。他当时看到了旅游示范村的美好前景,几次给家里打来电话,告诉他们这是一件大好事,要积极支持和响应,并希望他们能够带动其他的村民。但怎奈父亲已经年迈,91岁的高龄已经没有精力去做别人的工作,在家主事的姐夫是一个很少言语的老实人,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力。最后还是孤掌难鸣,建设旅游示范村的计划就此搁置,成为全县仅20个没有被改造的村子之一。

当旅游示范村的计划落实到邻近村子,看到邻村被打造得漂漂亮亮并在很短时间有了旅游收益之后,二地村的村民才后悔当初的固执,但悔之晚矣。考虑二地村的文化因素和二地村民的意见、需求,县里实行了一个变通策略,决定将其列入第二批旅游示范村的改造计划,新方案是原址不动,就地更新,把二地村的 老房子打扮成既干净漂亮,又有古典味道的旅游建筑群。现任县委书记扎西才让在会上说:“在贯穿首位的洮河风情线上,洮河儿女一个都不能掉队,一个都不能少。”(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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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林举

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、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、电力作家协会副主席。著有:《玉米大地》《粮道》《时间的形态》《此心此念》《虎啸》等。作品被翻译成英、俄、韩、蒙等多种文字。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、第六届冰心散文奖、第七届老舍散文奖、第二届丰子恺散文奖、首届三毛散文奖、2014年最佳华文散文奖、长白山文艺奖、吉林文学奖等。

来源:甘南日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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